第37章 第 37 章

天魔宗的宗主肃声应道,“是。”

留影摆摆手,“去吧。”

天魔宗宗主也就转身走了。

留影坐在高而宽的座椅上,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殿宇,微微叹了一口气,轻闭上眼睛,入定调养去了。

天魔宗这一番清洗动静很大,但魔道其他各宗各派也没闲着,一时间,魔道的界域又更乱了五分。这乱象很自然地引起了道门和佛门的注意,各方暗子纷纷动手,将消息归纳整理了一番后送回到后方大本营中。

净音将手上的信报翻看过一遍,沉吟许久之后,又问旁边静候的沙弥,“消息都送到各堂去了吗?”

沙弥点头应道,“已经都送过去了。”

净音又问:“净涪师弟那里呢,也送过去了吗?”

在外人面前,为了维护净涪的权威和地位,净音通常都会称呼净涪为和尚,但在自家心腹面前,他也会更放松些许,更自然地称呼净涪师弟。

“也已经送过去了。”沙弥眼中闪过一丝黯色,“但是没有见到净涪和尚。”

净音一眼便看穿了这沙弥的小心思,轻笑道:“他现在可忙得很,哪儿有空关心这些琐碎杂事?你真是想得太美了。”

沙弥叹了一口气,却也不气馁,很快就打点了精神等待净音的吩咐。

净音见他这副模样,心下摇头,但并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随手交给他一份卷宗,“去干活吧,别想太多,想也是无用。”

小沙弥接过卷宗,转身就走。

他本已不抱什么希望了,此刻活儿也干得利索,半点不耽搁什么。但就在他往外走出两步远的时候,后头冷不丁传来一句话。

“以后活计记得再勤快些。你若真干得好了,我也不是不能给你想个法子。”

小沙弥惊喜至极,脚下都还没停呢,当即就扭了头去看净音。

却见净音已经低头去看另一封卷宗了,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给他。

小沙弥却是半点不在意,大大地咧开嘴角,高高应了一声,“是,师兄!”

他对净音行了一礼,三步赶作两步,飞快地出了这间禅房,拐过弯就不见了。

看着竟是干劲十足,精气饱满,哪儿像是连续为各种事务奔忙劳碌了半年的人?

净音看完一段文书,抬头望着那已经没了人影的地方,默默摇头,心里却另有思量。

“看来......还是得多将师弟带出来遛遛......”

当然,在净音这里,要被遛的再如何也不会是净涪。

净涪从来不曾在意净音心里打得啪啪响的小算盘,不过他却并不是如同净音所想的那般,对魔门那边的消息不怎么留意。

事实上,他相当的重视。

为此,他还特地抽出闲暇来,仔细咀嚼那一段信息。

作为留影曾经的衣钵传人,净涪对留影其实相当了解。所以他对天魔宗在魔门的清洗早有预料,半点不意外。

留影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。

原本天魔宗对魔道界域的局势始终旁观,其实并不全是因为天魔宗后继无人,力量衰退。还是因为他想养蛊。

他想看看,在魔道现如今这样混乱的局势中,能不能养出一条大鱼来。

当然,留影养鱼并不是为了宰杀,而是为了找到统治一方的霸主。

他想知道会不会有人从这阵腥风血雨中走出,登临魔道绝巅,扛起魔道往后千年大旗。

留影有这个耐心,也愿意去等候,但魔道其他人并不配合。

天魔宗这些时日的安静给了魔道其他宗门错觉,让他们以为天魔宗真的到了千载难逢的衰落时期,让他们以为......他们真的可以将天魔宗从魔道魁首的位置踹下来,至不济也能从天魔宗身上撕咬下一大块肉。

结果显而易见。

他们上当了。

不,他们其实没有上当。天魔宗的衰弱是真的,但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,也低估了留影。故而不过一番拼斗,就叫留影轻易瓦解了那本来就不怎么真诚的合盟,甚至是完全挑起了魔道的纷争,拉开了清洗的序幕。

留影是真的厉害。单只这一手,就让魔门与天魔宗占去了许多好处。

饶是双方立场依然不同,净涪也难得赞了一声。

留影手段高明,还很舍得,实在是由不得净涪不赞。

自留影出手那一日以后,魔门里都不会再有什么挑战天魔宗地位的联盟,便是有,也只是小打小闹,成不了气候。天魔宗自此当能稳稳站定自己的位置。这是其一。

其二,魔门的清洗更像是剜去腐肉,纵然痛得狠了,只要不越过底线,掌控得宜,到最后也能还魔道一个更清明、更开阔的空间。

其三,大浪淘沙,火中烁金。对于魔门来说,想要再挑出一代巨擘,唯有杀。乱局之中,方能显出真英豪。生者强,死者弱。在生死中磨砺出来的强者才是真的强者。这景浩界中魔门气运已衰,此后千年可能都会弱于佛门和道门。唯有生存本领绝佳的大魔,才能真正保存魔道元气,成为魔道东山再起的资本。

其四,关键便在这祭天上。因着早先那一场魔劫,景浩界中魔门气运衰落,兼且如今天地本源稀缺,正是需要人填补天地本源的时候,想也知道魔门是被天地给盯上了。

他们这些魔门中人倘若业力过重,少不得被气运蒙蔽,成为佛门和道门除魔卫道的对象,滋养天地本源。反正都是要归化天地,成为天地的资粮,与其让佛门和道门动手,成为佛门、道门的垫脚石,倒不如还是便宜了自己人。好歹这份天地垂青会落在他们魔门头上,挽回他们魔门的气数。

如此种种便宜数下来,排除异己反倒就成旁枝末节的事了。

净涪摇摇头。

他不太需要去在意这些。

当年与他宣誓效忠且始终没有二心的那些部下死的死,灭的灭,剩下好不容易保得一条命的,他都已经给捞出来了,现在还为他们准备了前程。

只要日后冥府建成,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。

这些人不会陷在现在魔门这个泥潭里,日后便是他们自己又踏入去,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。

他们曾经的忠诚,净涪已经有了交代。日后若再出状况,那便赖不得净涪了。

这些权衡说来话长,但其实只在净涪一念之间,占不去净涪多少心思。很快,净涪就将这些个统统全丢开去,拎起那封卷宗,重又琢磨起其他。

那份卷轴......

说起来,佛门的暗子也很是了得。哪怕留影与那些大魔拼斗厮杀的时候并没有外人在场,不清楚留影到底都用了什么手段,但他们还是在这封卷宗上封存了留影与那些大魔战斗的痕迹。

旁人见了,或许只当留影这么多年潜修,修行多有进益,或者是给自己又添了几个厉害手段罢了,不会有其他什么想法。但净涪却绝对不会错过这里头的细节。

非单只是因为净涪与留影的渊源,还因为净涪从留影出手的痕迹中察觉到了天魔主的气息。

自那位天魔童子被处置以后,净涪便时有发现从更高远更浩淼的天地处垂落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。

他绝对不会认错,那就是那位天魔主。

净涪的头开始隐隐作疼。

他不由得抬手在自家额头上用力按了按,才觉得好了一点。

那位天魔主显然来者不善,偏偏人家实力比自己超出了好几个大境界。这中间的距离,几如天地,如何能是他在短时间就能缩短和消弭得了的?

当日净涪仅仅只是对上一个天魔童子,尚且艰难,险险借助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自保,现在要他对上天魔主......

还是得寻求庇护。

净涪很容易就得出了结论。

对上那位天魔童子需要寻求他人庇护,现下对上天魔主还得寻求他人庇护,净涪确实已经不是当日在襁褓中醒来完全落到绝境的幼儿,但这一刻,他似乎也没有比当日好到哪里去。

这种明明已经竭尽全力、用尽手段掀翻一座大山,好不容易张目远眺,却发现自己前方还立着一座更高更险的大山的感觉,实在很叫人气馁。倘若一个拐不过弯来,轻易就会陷入泥淖里去。

但净涪到底不是寻常人。

当日他能从幼儿的困境中走出,耐着性子将无执天魔童子送去赎还因果,现如今不过是重新来一遍而已,不过是对手更强悍更莫测,而自己更力弱更微薄而已,有什么好惊惧的?

净涪不过是闭眼,睁眼,闭眼,如此几番之后,便真正的冷静下来了。

左右思量半响后,净涪给天魔主打上了一个“未知”。

实力与地位之间的差距,让净涪格外的谨慎。也因此,他更慎重地权衡天魔主这一尊巨擘,而他能够也是唯一能够给出的评论,也只有这个“未知”。

实力?未知!

意图?未知!

手段?未知!

他不知道他实力几何,不知道他目的为何,不知道他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段。

统统,统统都是未知!

就像是自己小心谨慎地蓄力,想要发力打击敌人的时候,却发现自己完全陷在迷雾里。别说要怎么去反击,连要怎么去自保都不知道!

人类最恐惧最敬畏的,其实也是未知。当前净涪眼前所遮挡的迷雾,足以令人惊惧到发狂。然而哪怕到了这一刻,净涪仍然是冷静的。

他这一番表现,倒是很让他化自在天外天里的天魔主侧目。

天魔主多看了净涪一眼,轻轻地笑了。

一点不知从何处落下的凉意覆盖了净涪的天灵,让净涪整个人都不自觉地一个激灵。

他沉默了一下,似是察觉到了什么,很快便收摄心神,平定识海心湖。

直等到这一股寒意散去,净涪才微微吐出一口长气,继续在心底盘算这位天魔主。

放弃抵抗是不可能的,怎么都不可能。

哪怕时刻被那位天魔主盯着,被人猫捉老鼠一样逗弄,也绝对不可能放弃抵抗。

对于净涪来说,这就是一场战争。

非生即死!

净涪不想死,他想活着,想好好地活着,想明明白白地活着。所以哪怕再艰难,他也需要拼尽每一分力气去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。

而想要做到这一点,无非三个办法。

增益自身,削弱对手,找到对付对手的方法。

因为天魔主的神秘和未知,这三个办法里头的后面两个算是都废了,所以现下摆在净涪面前的,也就只剩下一条路。

也是唯一的一个可行办法。

增益自身,也就包括增强自身实力,增长自身手段,以及拉拢一切可以收拢的助力。

净涪才刚突破不到两年,短时间内想要再作突破并非易事,所以他再想要增益自身,便只能借助外力。

净涪微微垂落眼睑,脑海中一个个计划快速闪过。

但仅仅只是过得半响,净涪的脸色忽然一僵,然后他就抬起手,捂住自己的脸就笑了起来。

“呵......我倒是忘了......”

他笑着笑着,竟低声道,“我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,值得人家这般筹谋算计?......”

连人家座下的童子也挡不住的蝼蚁,如何值得让人费心筹谋算计?别笑掉人家的大牙了。

“也不过就是......猫捉老鼠罢了......”

好一会儿之后,净涪才渐渐地收了笑意。

他放下手,露出来的那一张脸稍稍露出几分冷色。非是对着旁人去的,而是冲着他自己来的。

净涪的目光一滑,落到了案桌上摆放着的那份卷宗上。

卷宗上封存的气息依旧是清晰的,却也是凝固的。

净涪眯了眼睛盯着那道气息许久,将手伸了过去,拿定那份卷宗。摩挲过一会儿后,净涪眼中神色一淡,又将手收了回来。

净涪手抬起来的时候,那份卷宗也还是完好无损的。只是当他的袖袍收回,那案桌上已经没有什么卷宗了,只有一片细小的尘埃簌簌洒落。

虽是约莫了解了那位天魔主的态度,但净涪却是半点不敢松懈。

对于蝼蚁来说,便是旁人随意泼出去的一盏水,那也是灭顶的大灾。人家可以漫不经心,他却没有这个不以为意的资本。

然则谨慎归谨慎,惊弓之鸟却是做不得的。

净涪随手拿来一块布巾,将案桌上那不小心堆积的一点尘埃抹去,然后旁边取了纸笔来摆放妥当,默然定神半响,方才提了笔,蘸了墨,在那雪白细腻的纸张上来回勾勒。

“如是我闻。一时,佛在舍卫国秖树给孤独园,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......”

“......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。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......”

净涪誊抄的这一部经文并不是这段时日以来他特意钻研过的《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》,而是他更为熟悉,也更为习惯的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。

净涪对这部经书早已纯熟,若有需要,他能快速且玄奇地完成这一部经书的誊抄。但这一次,净涪的动作很慢,慢得像是心思全然没在这部经文上,只是有一笔没一笔地写着。

可要说净涪此刻心不在焉,却又不是,他那一双眼睛里分明就只得桌上这一张纸、手里这一支笔。

这景浩界内里没谁注意着这个禅院,倒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上,那位天魔主不知怎的又睁开眼睛,往景浩界这里轻飘飘地瞥了一眼。

这一道目光垂落,因天魔主没有刻意收拢,自然又是一道刺骨的凉意从净涪脑后升起。然而这会儿净涪竟似是全无察觉,眼里只得那一张纸,手上只得那一支笔,心里只得那一段段经文。

一部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抄过一遍又一遍,到得那天色终于渐渐暗淡,面前的纸张堪堪用尽,净涪才停了下来。

只是他手里提着笔,目光却像是凝固了地落在面前这一张纸上的那首偈语。

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”

好半日后,外间的天色完全黑了,屋里只得旁边佛龛里透出的两点烛火,净涪才终于动了动手,回过神来。

他像是懂了什么,但细细思量去,却也没弄明白自己方才懂了什么。

眨了眨眼睛,净涪笑了起来。

他将手里拿了许久的笔搁到一边的笔架上,又伸手仔细整理了那抄好的几部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,将它们归整到身侧的柜子里,才转过身去,踱步来到佛龛前,净过手,取香敬上。

供上香后,他自己就在佛龛前的蒲团上坐了,取了左侧的木鱼过来摆在前面,左手拿定一串佛珠,右手提了木鱼槌子,挽了一个腕花,清脆而干净地将那木鱼槌子敲落在木鱼鱼身上。

“笃......笃......笃......”

净涪开始做晚课。

做完晚课之后,他又挑灯翻了一个半时辰的经书,就收拾了东西,简单梳洗过,展开铺盖上床歇息去了。

好不容易处理了晚课时候送来的文书,趁着新文书没有送到他案前的档口,净音悄悄回到自家禅院想要稍稍歇息一下。可他才刚刚拐过弯,走入去往他与净涪禅院的那个路口,都没有到得近前,就发现了不对劲。

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,站到净涪院门前,往里仔细看了一阵,确定没找到屋里透出来的烛火,不免有些奇怪。

“怪了......净涪师弟今日里是怎么了?竟熄灯了?”

要说净音为甚对自己忙着净涪闲着没太多意见,他是师兄净涪是师弟自然是一个原因,他是这一代妙音寺佛子需要他掌控佛子该有的力量也是一个原因,但还有另一个原因却是净音忙着的同时净涪也没闲着。不过就是他们这师兄弟两人忙的东西不同而已......

往常时候,净音满脸倦容自外间回来,也还能看见净涪屋里亮堂堂的烛火,但今日里他回来,净涪屋里却是暗的。

净音皱了皱眉头,又往净涪屋里张望了一阵。

这样等了一会儿,净涪屋里还是没有动静。净音犹豫了一下,忍不住就抬了抬手。

但他手还没有搭到净涪禅院的院门上,就又放了下来。

“算了,净涪他有分寸的,我还是莫要打扰了他的好。”

净音自己想明白,又最后看了净涪那黑压压的院子一眼,才转身回了他自己的院子。

翌日一早,净涪早早就起来了。但他才刚做完早课,就察觉到外间鹿苑里传出了些许动静。

净涪微微凝神,察觉到五色鹿的气息异常活跃灵动,便知道是它醒过来了,便没多作理会,先收拾了手上的东西,才推门出去。

不过还没等他去鹿苑见那五色幼鹿,先就察觉到了对面院子的动静。

他偏头去看,却见净音也正跨过屋门往外走。

见到站在院子里的净涪,净音顿了一顿,“师弟,等一等。”

净涪难得在这个时候见到净音。

要知道,自打妙音寺里忙起来以后,要不是净音特意找他,他真的很少有这个时候还在自己禅院里的,必定都是早早就出去了。

净音叫他,净涪也没有单只站在院子里等净音过来。他自己快走几步,走到院门前来迎净音。

“师兄?”

净音仔细打量了他两眼,见他神色如常,眉间也没什么郁色,心里就松了一口气,但他面上丝毫不显,只道,“你也就还能再清闲几日了,待几日后你自南海普陀山回来,天静寺的清见和尚、恒真僧人、妙潭寺的.......他们就该到寺里来了。你可知道了?”

净涪也知晓净音开始想说的不是这个,不过是他见了净涪,没看出什么异常,又不好直接将话问出口,只拿这个话头来搪塞的,于是也就是点头应道,“师兄,我知道的。”

净音就笑了,“你知道就好。到时候可别又躲,我就等着你来帮我呢。”

净涪轻咳了一声,“这个么......很难说得准的。”

“你莫不是还想将这些事统都扔给我吧?”净音当时脸色就变了。

净涪只是笑,没有个准话。

净音瞪了他几眼,都没见他有扭转心思的意思,当即就熄了心思。

“罢罢罢......谁叫我只是个比丘......”他重重地叹了几声,又很不甘心地道,“看在你师兄我这段时间格外劳碌的份上,你新抄的那几部经书就归我了吧?”

净涪忍笑,问道:“师兄,我手抄的经书你那里不是也有不少了,怎的还要?”

“这些哪里就嫌多的?”净音又瞪了他一眼,“况,你不多给我些,我拿什么来吊着那些师兄弟让他们勤快些?”

作者有话要说:国庆节快乐啊亲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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