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内的人闻声一震,连忙掀开了帘子,虽戴着幂篱看不见面容,但她的眼睛顿时就红了,又极力强忍着。
沈昭一把掀了幂篱,沉声问:“你怎么在这里?这路上到处都是流民匪寇,你又跑出来干什么?”
俞晚秋吸了吸鼻子,挤了个笑容,说:“我去平城探亲。”
沈昭看了一圈,“你的随从呢?家里怎么没派人护送?”
莺儿刚想说话,俞晚秋便抢先一步说:“路上遇到流寇走散了,好在马上就到平城了。”
沈昭见她脸色憔悴,不敢想她路上吃了多少苦,那车夫看着就贼眉鼠眼,不是她家里的车夫。
“你们方才在吵什么?”
莺儿愤然道:“说好了的价钱,他走到这里不走了,非让我们加价才肯送我们进城,哪有这样人?”
车夫见来人不好惹,连忙赔笑说:“如今生意不好做,给的价钱确实只能走到这儿。”
沈昭沉着脸扫过车夫,车夫顿时吓得一激灵。
“真没,真没坑人。”
沈昭扯着缰绳靠近马车,朝俞晚秋伸手,“上来,我带你们进城。”
他握住俞晚秋的手,另一手扶着腰一带,便将人提上了马放在身前。
沈妤早就跟上了,停在不远处看着,见状上前道:“你是俞小姐的丫鬟吧?我带你一程。”
骑马比马车快上许多,天黑之前便入了城,投宿在一家客栈中。
沈妤梳洗完毕去了沈昭房中。
“俞小姐你准备怎么安排?”
沈昭的头发还湿着,说:“我问过她和她的丫鬟了,明日将她送到亲戚家,咱们就继续去河州。”
“你一根筋吗?”
“怎么了?”沈昭不解。
“她要是真要去亲戚家,入城便能去,为何还跟着我们投宿客栈?”沈妤在他对面坐下来。“还有,你看见她的包袱了吗?”
“看见了。”沈昭说。
沈妤真是头大,“她说她遇到了流寇,和家仆走散了,马车都没了她还能带着行李,依我看,她多半又是偷偷跑出来的,你最好去问一问。”
沈昭心想,如果不是探亲,那她又能干什么呢?难道是他离开了她追来找自己?可是那日他们明明已经做了道别。
男子到底不如女子细心,于兵法上他还能推演,但于女子心思上真是一窍不通。
这些年接触得最多的女子,偏生就是个大大咧咧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,他哪知道女子的心思还能七弯八绕。
“我去问问她。”沈昭起身。
“别问她。”沈妤说:“她既同你说走亲戚,就是想瞒着你,你最好去问她那个丫鬟。”
沈妤回到房中,过了很久,她都准备睡了,沈昭来敲她的门。
门口的沈昭看上去很颓丧,“聊聊?”
沈妤下巴一指,沈昭看过去,顿时笑了。
桌上早就备了酒,从前两兄妹想要交心的时候,便会准备上一壶酒,边喝边聊。
“去房顶?”
“嗯。”沈妤笑着轻点了下头。
她拎起酒壶,沈昭拿了酒杯,两人悄无声息地翻上了房顶。
“有问题吧?”
“嗯。”沈昭伸着杯子让她倒酒,“她被俞家赶出来了。”
沈妤“嗯”了一声,只需要做一个倾听者。
沈昭仰头饮尽,继续道:“她早就被赶出来了,我……我竟然一直不知道,每次送她回俞府后门,她都是等我离开了再去她租住的院子。”
沈昭低下头,两滴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。
“是不是因为她总出来找你?”沈妤猜想。
沈昭点了点头,“她家不像咱们家就那么几口人,俞家是世家,重门风。”
俞家单是姑娘家就有四五个,她去年去燕凉关,俞太傅便大怒一场,回京之后又频频出门,俞太傅便让人跟着她,然后发现了沈昭的踪迹。
俞太傅让她同沈昭断干净,她不允,便被赶出了家门要与她断绝关系。
家中人原以为让她出去吃吃苦她便会回头,结果她住在外头不回去,沈昭一离京,她又跟了上来。
在道旁相遇时她想到自己如今一无所有,已不是从前的金枝玉叶了,拉不下脸,便撒谎说自己去平城探亲。
沈昭将杯子伸过去,沈妤又替他倒满了一杯。
“阿妤。”沈昭突然喊她。
“嗯?”
沈昭侧头看她,“去年出征前,你说你做了一个梦,梦应验吗?”
沈妤缓缓吐出胸口的气,“应验了一半,梦里我没有去燕凉关,你走了,爹也走了,只剩下我一个人,除了你如今还活着,其他的没有区别。”
沈昭沉默了许久,“那我死了之后,你呢?”
“我?”沈妤笑着饮了酒,“我被赐婚嫁给了江敛之,三年后溺死在江府的小湖中。”
沈昭呼吸隐忍地喘息了几下,心痛得厉害,“那晚秋呢?”
“我成婚的时候,她来给我添妆了,到我死的时候,她也没有嫁人。”
沈昭抹了把脸,“我要带她回河州。”
“你要是不带,我也要带,顺便同她一起在路上骂你。”沈妤将酒壶递过去。
沈昭笑了,脸上挂着泪别开了脸。
他欠的人太多了。
兄妹二人并未喝多,次日一早便出发前往河州。
俞晚秋从未骑马赶过路,原本计划沈妤先行,沈昭买一辆马车带着俞晚秋主仆二人稍后跟来,俞晚秋担心拖住他们的行程,硬是不同意,便由沈昭带着赶路。
路上跑了三天没喊过苦,到了第四天沈昭才发现她走路不对劲,丫鬟说她骑马将大腿都磨破了,却硬是没喊疼。
身娇肉贵的世家小姐,哪吃过这样的苦。
沈昭想停下让她休息她便以不去河州相要挟,近一个月的路程,俞晚秋硬是挺下来了,就连沈妤都对她有些佩服。
河州是大城,这里是陆氏的发家地,还有商道和船舶港口。
这里不似沿途的难民遍野,而是歌舞升平,河上的画舫上都是一掷千金的公子哥儿,醉生梦死,哪知道外面的人过的什么日子?
陆老太太知道他们要来,早早地派了人在官道上等他们。
老太太站在门口,由一群丫鬟簇拥着。
看着奔来的马匹,陆老太太向前走了两步,含泪道:“阿妤,昭儿,总算来了。”
沈妤眼眶发热,前世加今生,她已经四年没有见过外祖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