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云止面色发赤,浓眉而长须,身材高大健壮。
他虽然须发皆已斑白,但双目中光芒晶莹,显然有极高深的修为在身。
大辰的‘持箓天官’可以赋予持箓百官相应的修为神通,但授箓者同样可以自己修行,将修为提升至位阶的巅峰。
虽然这修为也会随着法箓的收回而被收回,但想要更进一步的文武官员,都会精进自己的修为,以求在得授更高法箓后在第一时间就适应当前境界。
这是一位威严智慧的长者,也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军人。
顾叶祁认真地观察他。
而老人也让她观察,甚至展开双臂,微微侧身,让少女看了个清楚。
“看出来了什么?”他问。
“你等了我很久。”她回答。
“的确很久。”他点头:“还有吗?”
“你的披肩上满是雪晶,顶楼满是白霜,却没有脚印。”
“你一个人等了很久,你在思念什么人,你在考虑什么事情——但都和我无关。”
顾叶祁摇头:“所以我很疑惑……爷爷。你为什么会等我?”
“我并不觉得我有这么重要。”
“伱的确不重要。”顾云止道。
老人不再言语,而顾叶祁却突然落下泪来。
“是爸爸吗?”
她轻声道:“爸爸他……”
“他就死在了你站在的地方,自断心脉。”
顾云止道:“我本不想救你,只要你父亲活着就行。”
“即便是逃家的废物,也是我顾家血脉,不指望他能做什么事,多开枝散叶,生几个顾家子女就好。”
“至于你……”
说到这里,他顿了顿,然后才抚须道:“倒是没想到,一块顽石逃入荒野,还能生出美玉。”
“你还看出来了什么?”
“我看出顾家已无后。”
抬起头,顾叶祁擦干眼泪,她的目光多出一丝狠厉:“我的叔伯姑姑,恐怕全都死干净了吧?不是因为战争,就是因为爷爷你的顽固。”
“总之,他们都死了,全都死的一干二净。所以你不得不去找回父亲。而父亲为了救我,或者说,他不愿意成为你延续家族血脉的工具,选择自我了断。”
老人抬起眉头:“你还愿意叫我爷爷。”
“那是当然,爷爷。”顾叶祁此刻笑了起来,却没有半点欢快的意味:“包括父亲在内,如若他们还有半個活着,哪里轮得到我回归顾家,得您重视?于礼而言,我很悲伤。于理而言,我很庆幸。”
“你不怕我抓你去当育种工具?”
“我习过武。我也能自断心脉。”顾叶祁坦然道:“如果爷爷你能阻止我自杀,那我也可以去当。”
“不过。”她想到了那个毫无迟疑举剑的影子,决绝道:“我会反抗。无论能不能成功,我一定会反抗。”
“我想,爷爷你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吧?”
“好。魔教养出来的魔崽子果然够狠。”
老人此刻终于露出畅快的笑容:“良人亡于德,歹人胜于毒,诚然如此。”
他转过身,抖落满身霜雪,直面远方缓缓落下的夕阳:“我瀚海顾家世代忠良,自问上能应天下能安民,对得起社稷朝廷治下百姓。”
“可被卷入朝廷风波后,仍然落个差点血脉断绝。这是我之过,我将一力承当。”
“为了我顾家世代相传的使命,血脉不能断绝,你不能死。为了避免你也死于风波,接下来,我会传授你我瀚海顾氏历代传承的《大北斗蛇心百炼法。”
“北疆战事结束后,我会将你送去尘黎五宗辖地。”
“原本还在想,你这样生于山野的野丫头能不能在那边活下来,现在想来,是我多虑了。”
“爷爷倒是敢赌呢。”
顾叶祁注视着老人的背影:“不怕这次又输吗?”
“哈。”老赌徒道:“总不能每次都输吧。”
拙玉关,四卫大营。
“沉心,入静!你们一定要彻底放空大脑,才能进入观想!”
“对,就是这样,心中观想一柄锈剑……为什么是锈剑?靖哥就是这么教我的,你到时候问他去!”
“实在不行你们就当睡一觉得了,也不求你们现在学会,但应该也不难吧?”
一个单独划出的营房,一位少年走出营地大门,坐在木桩上仰头看雪:“可算是教完了……明明感觉也不是很难,为什么没几个学得会?”
少年十一二岁的年纪,眉目略有些秀气,但身材却相当英武,他眼睛瞳仁小而眼白多,看上去有些狠厉,但相处过便知晓,他一心练武,很好相处。
仓廪足在教导完其他灾劫之子安靖传授的‘锈剑观想法’后,实在是感觉心神俱疲,便出来休息一会。
“真搞不明白,大哥是怎么记住每个人的特点,给每个人安排不同的训练的……哪怕是当初在武院,我也没有过这么好的待遇啊!”
心中吐槽,仓廪足现实却摇摇头,拍拍自己脸蛋,让自己精神起来:“无论未来如何,训练不能停……哪怕是再次变回难民,以大家现在的实力,寻常马匪绝对是有来无回!”
自从灾劫之子们被大辰赤甲卫带回营地,一路护送回瀚海后,他们就一直被安置,亦或是说被软禁在这四卫大营中。
安靖离开后,顾叶祁也被接走,众人没什么事可以干,便干脆继续习武。
活下来的灾劫之子,虽然大多都没有觉醒命格,但论起武艺天分却都是一等一的,悬命庄曾经传授的两个武技他们早就纯熟,习练这些也没什么意思。
仓廪足想到了安靖离开前的嘱咐,便将‘锈剑观想法’教给众人,也算是让大家伙安分下来——也只能说感谢魔教这近两年来的培养,大家伙只要有吃有喝能练武,居然还真的能一动不动,半点意见都没有。
只是也奇怪,这明明看上去很简单的锈剑观想法,却只有寥寥几人能迅速入静,绝大部分人在观想时都会骤然惊醒,说是感觉被‘斩了一剑’那样。
“明明不会啊,只要顺着观想法观想,感觉明明是浑身锈迹被抹除,身体越来越轻,神魂越来越透彻清晰……舒服的很!”
怀着纯粹的不解之情,仓廪足开始了又一次入静。
而这一次,不知为何,他突然感觉自己内心无比平静,无比安宁。